鱼与鸟之歌:第一章:鱼与鸟的年少


 

一、庸俗的开头与相遇


 

       学校保安之恶劣,某种程度上超过IS组织——王耀今天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。尤其当他逃课时前脚刚刚翻进美术室,后脚保安就从外面反锁了左侧门窗时,他想问候保安祖宗十八代的心情格外强烈:右侧没上锁的窗下是多刺的玫瑰花坛。敢从那跳下去而不怕被刺扎成血人的无脑生物,只有阿尔弗雷德。

       很好,当下作困兽之斗都没用。

       他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,像一口袋往下出溜的面粉,满腹牢骚,却无处发泄。看见脚边横尸遍野的笔刷和颜料盒,乱七八糟令人心烦,正够解气,便豪迈而愤慨地一脚蹬出去。笔尸立刻哗啦啦散开,闹出巨大的磕碰声。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微怒的大声斥喝:

       “谁!”

       声源不明,语出突然,给王耀吓了一跳。他四处张望,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那人原本蜷缩在地板上,仿佛是瞌睡被吵醒了,揉揉眼,像折扇一样展开自己,坐起身来,头发蓬乱,领带歪斜,眼圈和脸都黑得滴水。

       是同班的那个艺术特长生,本田菊。

       坐了好一会,那人的眼神渐渐清明,眨眨眼,盯着愣在一旁的王耀,才终于反应过来,瞬间忘记愤怒,脸色切换成大写加粗的震惊。

       “王耀同学,您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   被叫到名字的噪音制造者挠挠头发,结巴道:“啊...... 那个,我,我,我不想听化学课,就出来了...... 然后保安从外面把门窗锁了...... 你有钥匙吗本田?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,就是逃课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算是吧,”模糊的掩饰被一秒戳穿,尴尬死了,王耀的脸像面汤一样,根本挂不住,“那,那你有钥匙吗?”

       本田菊摸摸口袋,瞳孔猛然放大——

       空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好意思,在下...... 也忘记找老师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...... 行吧。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于是开启一段小小的沉默。王耀一边搜肠刮肚地找话题,一边思索他对这个艺术生所有的印象。他们在班上交集不多,但平心而论,他不讨厌本田菊:性情温和柔顺,谦敬有礼,被开玩笑时喜欢脸红,成绩也不错。他记得,作为全班唯一一个艺术特长生,本田菊确实要在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到这里来练习素描。而自己突兀地闯进来,还打扰了人家的休息,实在无礼得很。

       王耀不由得清了清嗓子:

       “咳,那个,本田同学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?”

       本田菊正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铅笔和笔刷,背脊弓成一道桥梁。王耀突然出声,把这座桥吓得一颤,赶紧直起身,惊惶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  “我刚刚...... 打扰了你的休息,对不起。”王耀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“啊,没关系的,而且要不是您进来,在下可能要睡到晚自习上课。”本田菊笑了笑,坐到椅子上,开始认真地调试画架,摆放石膏模型。

       “诶?你中午没休息好吗?”

      “也没什么啊,只是画了一中午的参赛作品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怎么行!下午会死在课桌上的!”

      “哈哈,今天还真没有,除了刚刚——看着赫拉克利特的半身像就犯困啊。”

      “晚上呢?你不去吃饭?要我帮你带点东西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其实在下从来不吃晚饭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作死啊你,那对胃太不友好了。敢拒绝我之后每天都把你硬拖出去。”

      “请别这样!那...... 鳗鱼饭?”

      “交易达成,25,加两块五跑腿费。”

      “您!”

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...... ”

      王耀的笑声溢满整个教室,清脆爽朗,宛如仲夏的冰镇汽水,听得人自心底泛起酸甜而密集的气泡。本田菊也跟着微笑起来。他突然觉得,跟眼前这个有些坏心眼的奸商有种倾盖如故的熟络感,仿佛三分钟之内,就能成为一生的至交。虽然他也知道,王耀是出了名的自来熟。

       “可以叫你菊吗,本田同学?”

       他一愣,抬眼便对上王耀笑意盈盈的琥珀色眼睛。不待他回答,王耀又自顾自地补充道:

       “我总觉得,虽然咱们之前没说过几句话,但是现在和以后,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,作为回报,你可以叫我单字名。”

       本田菊又笑了。真是难得,能享受被人道破快乐愿望并马上实现的时刻。没来由地,他此刻莫名坚信,王耀的心情和他刚刚的心情是共振的:庸俗的、“似有故人来”的、却不容抗拒的第六感。

       他铺平素描纸,两三笔下去,粗粗描出赫拉克利特头像的轮廓,才回答道:

       “可以,耀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的,谢谢你,菊。”

       王耀的眼睛和嘴角立刻弯成月牙。下课铃暴响,他轻快地一个小跳,站起身来,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转身走到教室门前,突然停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耀君?”本田菊画完基础构图,见他愣在门前半天都不动作,心下疑惑,试探着问道,“您是要去买晚餐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答对了,菊。可是...... ”

       王耀头冒冷汗,转过身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左侧门窗都从外面被锁住了,右侧窗外下面是玫瑰花坛,不敢跳,咱们既不是阿尔肥,又都没有钥匙,那你说,我要怎么才能出这个教室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...... ”


 

       所以,现在作困兽之斗的人成了两个。不过,其中一个呼救一会后就放弃了,回到画架旁继续与人像搏斗,另一个还在不知疲倦地一边砰砰拍门,一边哀怨地喊叫:

      “来人啊——!我们被困在美术室里了,谁来救救我们啊——!”

       “耀君,别喊了,省省体力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王耀又拍了一会门,有些绝望地垂下手,背抵着门不再出声。本田菊也不讲话,垂眼继续画素描。一时寂静。四周只充斥着笔尖吻纸时如春蚕食叶的沙沙声,满室平和,漫溢着水草般疯长的安宁感。

       时间流逝放慢。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,像一朵一朵次第开放的白莲,在夜的暗流上漂浮,卡入窗棂。对面二教学楼的教室里,有高二孩子玩激光笔,小红点在美术室内一点一点地跳跃,趁机咬住画纸上赫拉克利特老头的小眼珠子。而教室角落,白炽灯漂白的一方墙角,本田菊浸在一片雪光里,冷静地挥动画笔,眉峰紧蹙,像一尊沉默的汉白玉神雕,又像一条静滞在纷涌洋流中的荧光鱼。他如此专注地描摹,仿佛整个世界,只有他,足以成为时间为之放慢脚步的理由。

       王耀凝视着他,浑然不觉自己已移不开目光。他说不清,为何这画画的人的姿态包孕极强大的磁力,把他的目光粘得紧紧的。像掉入蛛网的飞蝇,动弹不得。本田菊每画一笔,都力透纸背地刻在他心上,无论如何擦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真是奇怪,他暗自嘀咕。

       窗外“嘎”一声突兀的鸦叫,把王耀吓了一跳。回过神来,抬手看手表,才发觉已过了2个小时。见本田菊已取下画纸,开始收拾笔具,王耀赶紧问道:“菊你不饿吗?咱们被困这儿这么久了,该怎样才能出去啊?”

       画架前的人关掉头顶的灯,一边唰唰地削铅笔,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:“哦,没事,随便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果然还是用老办法吧!喂!谁来救救我们呀——!”王耀再次扑向门,不顾一切地锤击起门板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拍了耀君,没用的,咱们随缘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,本田菊的胃适时地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悦耳的催促,虽然这在那锤门的旁人看来,更像是悲鸣。

       “肚子叫的人,你这话有任何说服力吗?吃饭都不积极。”王耀一眼都不看本田菊羞红的脸,说着便又叫起来,“来人啊!开门啊!!”

      片刻沉默后——他们相信自己没有幻听—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墙外响起,踢踢踏踏,最终停在门口附近。王耀把耳朵贴紧门框,竟然能听见一阵一阵的粗重的呼吸声,像是慌忙跑过来的,正在努力调匀呼吸。然后是一个低沉的声音:

      “呼......本田同学?你忘带钥匙了吗?”

      是路德•天降神兵•维希!

      “啊路德同学!!是的,在下被保安反锁在此,能烦请您帮在下向老师借一下钥匙吗?”本田菊满脸放光地答道,语毕,回头望见以狗食屎姿势趴在门上的王耀,笑了笑,又开口:“而且被困的还有王...... ”

      “耀”字的“y”音还没出口,王耀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飞扑过来,精准撞倒本田菊与他面前的画架与一干美术用具,背部着地前成功捂住本田菊的嘴。乒乒乓乓,各种东西相撞而产生的噪音中,本田菊只看见王耀扭曲无声的口型:

       “(别跟路德说啊啊啊,他是班长,知道了我又逃课又要罚我做值日生啊啊啊!我不想扫厕所!)”

      “本田同学?”听着屋内仿佛天地初开、混乱一片的嘈杂碰撞声,路德维希不禁扶额,“你怎么了?摔倒了?要帮忙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没,没有,只是有,有老鼠乱窜,刚刚撞倒了很多东西,在下并无大碍,请您不要担心,只管取来钥匙就是。”

      王耀闻言立刻作出愈加悲愤的表情,夸张得如同被乱世所抛的弃妇,更扭曲地作着口型:

      “(菊,你说我是老鼠!?)”

      本田菊深吸一口气,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声响,以为路德走远了,登时爬起来将某王蹬开:

      “您怕暴露自己也别吓我呀!”

       此话刚出,他们便听到门外的雷霆怒吼:

      “王耀,你果然在里面!真是胆大包天,敢躲到这里来!过会跟我回去,罚一百遍检查!”

      “诶——!!!路德同学——!!!!!”

      惨叫声如刀锋,瞬间劈裂校园上空。


 

      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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